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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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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的沒想過,他會只身奔了這裏來尋她。

明明就沒有那麽想念的,但是當沈江南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,郭敏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咣咣起來,就像李大腳所說的那樣,一下子她的所有情緒都被他左右了,她笑容滿面,跳到他的面前,他一身白衣,伸手摘下她耳邊的草葉,一派風流。

玲花帶著郭果送上了水囊,後面都是起哄的人,李大腳露出半身來趴在土堆上嗷嗷嗷地一個勁在身後喊,周知府有些咋舌:“這位公子說是有這一地帶的山形圖,我看了畫工精準,這才想著給你送過來,沒想到你們還認識。”

郭敏笑,眼角都是春風美意:“何止是認識,說起來你也能聽聞過,他是京城沈家沈太傅家中的小公子,也是我的未婚夫君。”

她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,江南這就站在她的身邊,回身對周知府欠了欠身:“剛才隱瞞身份,也是不得以,還請大人見諒。”

見諒,他當然見諒。

原來也與徐家有些故交,此時見到沈江南一表人才,與郭敏站在一起也是一對璧人一般的,周大人也是縷著胡子笑,讚嘆不已。

身後一幹人等多半都探出頭來看熱鬧了,郭敏回頭揮了揮拳頭:“看什麽看!願意看到跟前來看!”

說著叫玲花把剩下的水分發下去,這就牽起了郭果兒手:“來,叫哥哥。”

郭果兒呆呆傻傻地仰臉看著他,她又吃著手指,吧唧吧唧地就是不說話。郭敏對江南笑笑,伸手把她手指拿出來,連忙解釋道:“她和正常孩子不大一樣,不過我想長大就能好了。”

郭守義將二夫人送出郭家的事情再隱秘,也叫人知道了。

關於郭家的事情,許多內情都傳得七七八八了,原來的郭家子也據說是得了大病,送走了去。現在看著這個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可愛小姑娘,他也有些詫異。不過他向來性子就是溫順,也只是笑笑:“她是?”

郭敏看著他,直接道:“我妹郭果兒。”

於是他不再問,日頭狠毒,她也是渴了,打開水囊喝了好幾口。江南轉頭看著大江席卷過的狼狽:“一來就能看見你,真好。”

她在腳下尋了塊比較幹凈的石頭,示意他要坐下歇歇。

這就與郭果坐了,沈江南見她嘴角還有水漬,這就從懷裏拿了自己的帕子來,也坐了旁邊。郭敏任他給自己擦了下臉,又把水囊遞向了他:“你也喝口水吧?怎麽過來的?”

他看著她卷起的袖子,上面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膚:“我打聽到你們在這一帶修壩,就尋了周大人才坐他馬車過來的,環兒還在客棧裏面等著……”

真是奔走了大半日,有些口渴。但是她才剛剛喝過,沈江南接在手裏,直覺沈甸甸的,喝一口,甜絲絲的猶如甘露。

郭敏哪裏知道他那些心思,又用帕子沾水擦了手,這才拿出玲花帶的糕點來,才咬一口見他目光灼灼,以為他也是餓了,遞到他的唇邊來。

她雙唇微抿,上面還有點糕點渣渣,江南對著她這張臉,蔓延的思念侵入了骨頭裏去,渾身上下叫囂著的,都是歡喜。她也不避諱人前,給人介紹說他就是她的未婚夫君,這個稱呼也令人遐想,從前那些不敢去想的事情,仿佛一下子全都實現了。

他喝她的水,他也咬了口她的糕點,就仿佛是咬在她的唇瓣上面,一時間那種陶醉不能言語,看著她的眼裏也全是笑意,入口即化,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東西。

動也不動,他的眼裏只有她。

惹得郭敏大笑:“餵,沈江南,傻了?”

江南也笑,不知道說什麽才好。

郭果在她懷裏扭著身體,想要起來去玩,她也就松開了她看著她跑向玲花,這才收回目光。二人並肩坐著,能看見滔滔江水,江邊還有許多人在泥中刨著自己家被沖走的物件,渾濁的江山已經退潮了些許,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有那樣的災難。

她的疲倦,她的焦躁,她所有的一切不好的情緒,都因他的到來,而消散。

郭敏抱著雙膝,能看見腿上都是泥巴:“現在我就是掉在泥巴裏的姑娘了,你還堅持那樣的心境嗎?”

她肌膚是比以前黑了點,不過眉眼間全是別樣的風情,沈江南以袍角遮掩,這就單手抓住了她的手腕,順著卷起的袖子握住了她的手,緊緊與她十指交纏。

他本來也不是那樣油腔滑調的人,只是嗯了一聲。

這個傻瓜一樣的人啊,郭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,四目相對,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。

夕陽西下,彩霞映在江面上。幹了一天的活,李大腳從壕裏鉆了出來,一擡眼就瞧著江邊兩人身影,並肩一起,偷笑不已。

斷斷續續有人從壕裏出來,他坐著噤聲的手勢,招呼著呼啦一下子都圍著他們走了過去。郭敏渾然不覺,只待走近了才警覺地回頭,可他們已到跟前,就像是抓著私會的人兒一樣,哈哈大笑起來。

這些人平日都鬧慣了,郭敏也不以為意,這就把沈江南拉了起來,介紹了下。

作為她的未婚夫,他可是受到了熱烈的歡迎,能看出這些人的善意來,李大腳甚至提議要把他帶回營地去。

那怎麽行,郭敏只當是玩笑話:“不行,玲花和郭果能出入營地就已經不該了,不能再壞了規矩,就叫他在小河沿上游這邊客棧住著吧。”|

她回手拍了一下江南,又是眨眼笑道:“再說我家沈公子可是嬌皮嫩肉的,我可不舍得叫他吃苦呢!”

這話半句都是玩笑,大家這就瘋笑了起來,喲喲地起著哄。

天色不早了,她們還得回營地,江南才見到她,也是不舍,看著她可怎麽也說不出別的話來。這小公子什麽東西都寫在臉上,郭敏也是心裏癢癢的,不願別離。

她拉他到了一邊,與他說:“我先回營地覆命,晚上換了衣衫再出來尋你,你就在下游河邊的大柳樹下面等我,不管多晚,我一定去!”

沈江南自然高興,應了下來。

郭敏這才回身,結了隊伍,撤離江邊。

玲花帶著郭果早就回去了,他站在江邊的亂石上面,這就尾隨著郭敏,她走前面,身上的甲衣也輕快許多。

夜風微微地,吹拂在她的臉上,一路行來一路歌,兩邊百姓還有給送火把的,等她們回到營地時候,夜色已經籠罩了大地。留守駐地的守衛士兵遠遠地也打了光亮,郭敏拖著跑疲憊的身子,是賣著歡快的腳步,才走進了營地的木門。

徐留白的大帳裏,燭火昏暗,她先去覆命,將沈江南帶去的山形圖和引渠進展對表哥說了一番。修好水渠以後,日後將江水引走,然後再修建大壩,才能得以安全。江南的山形圖上面描繪的小河沿地圖,畫得十分精細,留白看了眼,不由得也稱讚出聲。

郭敏站了一會兒,忽然想起那個沒了影子的李刃來:“表哥,我這些天都沒見著李刃,他該不會是回京城了吧?”

按道理說是不能,留白看了她一眼,只是淡淡地:“怎麽?看著了心煩,看不著還惦記了?”

她嗤笑出聲:“惦記他什麽?他個混世魔王,我是擔心他去鎮上禍害別人。”

他嗯了聲,意味深長地笑了笑:“嗯,等他回來你就知道了。”

等他回來?

那就是說他也並沒有離開了,郭敏放下心來,隨之將李刃拋之腦後了,她還惦記著和江南的約定。時候不早了,她趕緊轉身回了自己的帳篷,玲花已經給她準備好了熱水,她身上都是汗水,被風一吹涼颼颼的。

郭果玩了一天已經累得睡著了,玲花守在賬外,郭敏這就將衣裳全都脫了,徹徹底底洗了個澡。她許久沒有打扮過,也從箱子裏翻出原來的衣裙,來回翻了兩個個,這才選了件白色的下面帶金滿繡邊的裙子,上面外披同色系披肩,下綴著點點珍珠琉璃線飾。

玲花幫她擦幹頭發,仔細給編了辮子。

就像從前那樣,先在臉邊結上小股的,最後都攏在腦後,上面也挑了兩個珠花戴上,郭敏想了想還特意尋了個珍珠耳扣,扣在了耳朵上面,淡掃蛾眉,還輕輕撲了粉。

玲花拿了鏡子給她看:“小姐快看,雖然沒有那時候白了,不過這麽一大打扮依然是個小美人啊嘿嘿!”

郭敏笑:“就你嘴甜!”

玲花嘿嘿笑著:“不過小姐你也不用在意,你變成什麽樣人家公子都喜歡,是吧?”

郭敏回身掐她嘴,嚇得她一溜煙跑了。

時候不早了,她提著裙子走出大帳,玲花出去牽了馬來,她只叫人告訴了徐留白一聲,這就出了營地。

還有一刻鐘的時間,就到酉時了,郭敏牽掛著江南,上馬甩起了鞭子。

她雙腿一夾,馬兒就刨著蹄子疾奔了起來。

外面漆黑一片,大路上面沒有別人,她一路疾奔,到了岔路口,看見前面也有一行人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了。

這條腿的盡頭,就是營地、

郭敏勒住了韁繩,前面帶隊的正是林總參,後面跟著的是先鋒隊的人馬,還有些個不怎麽認識的參雜其中,全都是穿著百姓的衣物,身上破破爛爛的有些狼狽。

她嬌喝一聲,低頭細看:“站住!”

林總參見是她,連忙上前,郭敏詫異地看著他:“這麽多天你們這是去哪了?”

他抱拳:“小姐不知,我們去了對面,到底端了那蠻子的老窩!”

她心驚,可淡淡一瞥,能看見後面擔架上還有人,連忙扯著韁繩讓出路來:“你們回去吧,我有事出去一趟。”

火光照亮了這條大路,她滿心裏面都是那等在大柳樹下面的人,根本沒有仔細看。

否則能看見少年赤紅的眼,李刃就躺在擔架上面,他胸口處的衣裳上全都是殷紅的血跡,一邊臉上還有一條血痕,肉都翻開著。

她來不及等隊伍全部走過,這就拍馬過去。

他心目當中那張最好看的臉上還都是笑意,一看就刻意打扮了,郭敏騎馬而過,帶起的風兒掀起她的裙角,那上面緊緊實實的百褶羅裙,飄起落下,揚起一個優美的弧線,層層疊疊的,煞是好看。

李刃喉間拼著的那口氣,就堵在他的心口上面。

他微微擡高的手臂,也在猶豫之間,到底是放了下去。

徐三傑在旁瞧見了,趕緊上前:“殿下,要不要我追小姐回來?她剛才一定是沒看見你。”

李刃嗓子已經啞了,一出聲就是破鑼聲:“別去,不想叫她看我現在這個樣子。”

少年擺著手,示意他繼續往回走。

此去兇險自不必說,他咽不下那口氣,喬裝改扮又刻意換了兵器,攜帶部分火藥,這就沖進了對面的陣營當中去。因為事發突然,也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,李刃帶著這些人,進進退退,打了幾個游擊,將從前他們做過的事情加倍做了一遍。

因為觸及兩國底線,他先是佯裝被陳國將士所傷,因為身份原因受了特別的待遇,後來裏應外合又變換了裝束,將對方陣地糧草點了把大火,又趁亂撤了出來。不過也是時運不好,正遇著對方一員猛將,他臉上挨了一下,也差點被人紮成血葫蘆,幸好徐三傑適時趕到,才留下命來。

這才連夜趕回來,李刃幾日都沒有睡過好覺了,身上又受了重傷,此時能遇見郭敏是震驚的。她一身女子裝扮,妝容精致。

若不是渾身上下都沒有一點力氣,他早就跳起來了,但他在擔架上面尋著她的目光,她卻沒註意到他,這些天想必也沒註意過他的行蹤。她能去哪?少年仰著臉看著星空,能見她笑臉,做什麽都是值得的。

他臉上火辣辣地疼,傷口這麽深,說不定會留疤。

不多一會兒,一行人這就回到了營地,林總參趕緊叫人去叫軍醫,一吆喝這就叫了許多人出來,後面傷員都被駕著,攙扶著回了大帳裏面。

李刃也被擡著到了原來帳裏,他終於能松了口氣,叫徐三傑去拿鏡子。

銅鏡當中,能看見他狼狽模樣,半張臉上面都是血,也怪不得郭敏沒有認出他來,他看著看著,伸手點在了傷口上面,那翻起的肉頓時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。

竟然這麽深,他看著徐三傑,嘶啞道:“完了,會留疤的,三叔你看見了嗎?”

男人不知怎樣安慰他,只得說:“殿下放心,就算留疤了,你這一趟可謂英雄膽色,就是小姐知道了也要誇讚你的,不會不喜歡的。”

鏡中人側著半張臉,能看見另一面還完美如初。

李刃舉著鏡子,也沒多少力氣了,剛要放下,忽然聽見賬外有人說話,似乎是巡邏隊走過。

一人說道:“你今天沒去修大壩,可沒瞧見咱們小姐的未婚夫君吧?”

另一人滿是好奇:“你看見了?什麽樣的人啊!”

少年手一頓,力氣漸失,鏡子這就砸在了他的臉上。

可他已經不知疼痛,只聽見外面那人漸行漸遠:“長得俊著呢,聽說是京城來的什麽沈家的小公子,小姐可在意得緊呢!”

沈江南來了,她去見他了?

徐三傑忙把鏡子拿起了:“殿下沒事吧,砸到哪了?”

外面簾子一掀,軍醫也到了:“快讓開我看看。”

臉上的傷都是小傷,他扯開李刃的衣裳,先給他傷處簡單上了止血的藥粉,然後伸手按在他兩側的肋骨上面,仔細看著他的臉色:

“殿下,這疼麽?我看看有沒有斷裂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殿下?”

“……”

這老軍醫按著他的肋骨處,又按了他鎖骨,分明都沒有問題的,可是,一行淚水卻從他的眼角落下,徐三傑慌了:“肋骨不能斷啊,回來時候我都看了,這是怎麽了殿下啊,你說話啊!”

少年閉上雙眼,聲音是幾不可聞:“三叔,我疼……”

徐三傑恨不能替他:“殿下,哪疼哪疼快叫大夫給看看!”

李刃一手捶著心口,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。

卻說郭敏一路疾馳,這就到了江邊,她下馬,遠遠地就瞧見約定的地點站站著個人。

沈江南果然先到,她牽馬而行,慢慢走了過去,樹下他還提著個燈籠,紅紅的火光,柔和地包圍著他。她對他招手,這就加快了腳步。

他提著燈籠迎上前來,彼此面對,都上下打量著彼此。

郭敏也仔細看著他的眉眼,第一次覺得江南是這樣的熟悉,又這樣的陌生。

她撲了粉,在燈火的映襯下,他眼中全是一個美字。

沈江南靜靜地看著她:“真不敢相信這是真地,都說是女為悅已者容,敏敏,這是真的嗎?”

她不回答,也只挑眉看著他:“不敢相信什麽?”

他笑:“什麽都不敢相信。”

從來,他都不敢相信這一切,沒有一點真實感。

原本才定了婚事,她就頭也不回口信也沒留一個就走了,還瞞了他那麽久,他甚至以為她是後悔了,這才躲開了他。

不過,幸虧他來了,不是麽。

江南向前傾身,微微低了頭與她相視:“謝謝你,敏敏。”

她噗嗤笑了:“謝我什麽?”

他抵住她的額頭,薄唇微動:“謝謝你讓我知道,原來我也可以。”

可以擁有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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